张跃：买飞机赶时髦

　　张跃：出生于湖南长沙。他于1980年毕业于郴州师专美术专业。于84年10月辞去教师公职开始创业。1992年创建远大集团。张跃是大陆第一个拥有自己飞机的中国人，他还有直升机的驾驶执照。
　　
　　我是个赶时髦的人大都市：您以前是画画的，应该是往艺术家方面发展，怎么就从商了呢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我从记事开始就喜欢画画，读高中开始还喜欢写作。小时候综合知识的主要来源是我母亲单位订的一份参考消息，那时候没有别的报纸，参考消息是我获得一些综合知识的唯一渠道。我父母都比较有知识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也就是说您出身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不能这么说，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家庭都有忧，只是我们家的忧没有那么大。我父母的薪水还算高，但我们家有钱就吃掉了，所以每到月末，家里的钱就不够用了。我父亲说吃得好的结果就是遇到像自然灾害那样的困难，我们家没有人生病。像我们家三姊妹都比较聪明，我相信是童年和少年的时候营养足够的结果。那个时候我父母还有一个习惯，把粮票或者我们多的东西送给别人，而且家里只要来朋友，总是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人家吃。所以我们家从来不存钱。父母的性格构成我性格中很重要的基础：不计较小利，对一些得失很淡泊，而且从来不在别人背后说坏话，从来没有恨过人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你也很喜欢交朋友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对，我父亲朋友很多，所以我也喜欢交朋友，尽管真正的知己不会很多。我小时候总是带着人回家画画、弹琴。这也是我们家的特点，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，看电视要到父亲单位里去，但是会去买台破钢琴，拿回来修修又能用。我经常在家里搞晚会，看见电视里的晚会场景花花绿绿的，我就买些彩色的纸，自己一块块贴在天花板上；还在家里做些假葡萄、装些灯，在家里搞活动。这样的活动搞了两三年，男的女的都来参加。邻居以为我是为了找女朋友，又奇怪那么多女朋友却没有一个带回来。现在想起来好像蛮不务实的，但是日子过得很开心，人生很丰富，这样的经历其实是你以后工作、生活、交往都不能缺少的东西。如果说我是一个封闭的人，在以后真正需要交往，需要成为一定程度的公众人物的时候会很难应付，会觉得累，而我不觉得累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是不是曾经打算成为一个画家或作家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对对对。十五六岁的梦想是成为当地（郴州）最好的画家，后来大一点又觉得可以成为湖南省最好的画家。到70年代末，文坛出现了伤痕文学，那对人的冲击真是大呀，所以我又转向了文学，我觉得我也有蛮多故事要写。（笑）我是一个蛮投入的人，能钻进去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后来又去搞经济了。
　　
　　张跃：我是个赶时髦的人，觉得经济有动力，加上家里还缺钱。别人画画我要比别人画得好，别人写作我要比别人写得好，那么别人做生意挣钱，我也不能比别人落后啊，而且社会需要经济来推动。我觉得我蛮有悟性，那个时候的一些观念现在想起来还是正确的。
　　
　　付出和享受我看得同样重要大都市：您一开始不是做的空调吧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各种各样做了很多，直到1988年。我弟弟是学热工的，他想用很少的材料、很安全的方式解决取暖问题，那个时候还没想到空调。我边工作边听他聊边学锅炉方面的知识。到了1989年就以我为主了，我画图，那个时候的锅炉图纸都是我一个人画的。就这样做起来了。到1991年，我们兄弟俩不约而同地说我们得做空调了，太热了。那个时候日本有空调的直燃技术，就是用火，我们没有，但是日本能做，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呢？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就是用热的方法制冷，而且是中国第一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对，我们发明了中国第一台用火制冷的空调。我们也没觉得这是了不起的发明，从有想法到做出来也就花了6个月的时间，现在想起来都是奇迹。当时我们什么也没有，只有两三个能描绘简单图纸的人，租人家的车间，用外行的工人，从设计到设备全部都是临时去找去买，什么都不懂。手头的钱也很少，其中差不多有100万的贷款。在这样一种风险大，信息资源和人力资源都非常少的情况下做出来的。那个年代办事情的精力和决心比现在大，那个时候年轻啊，年轻是一种本钱啊。除了吃饭什么都不想，睡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又能工作24小时，而且精神始终是饱满的，可以坚持二三个月。现在哪有啊，睡四五个小时还是累。有些人以为做一番事业是件蛮简单的事情，其实是要付出很大的心血、精力以及放弃人生的很多享受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我接触过很多精英人士，很多人都说他的工作就是生活，生活就是工作。你怎么看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目前的时尚我不太了解。要说音乐我蛮了解的，文学我看的书比我人都高，我能从中间找到美感。我对吃很注意，我每一餐都要吃得很好。在我还不是很富有的时候，我会把身上的钱都吃掉，如果有选择的话，我也会住最好的地方，这个享受是要的。所以我们买飞机别人不理解了，我对这样的享受还是很重视，付出和享受我看得同样重要。比如吃东西我知道巴黎的哪些餐馆是最好的，什么东西最好吃。到哪个城市我也首先了解哪个酒店最好，而且会花很多时间。我夫人最烦我这点，在国外的时候，我要带着她花很长时间去找非常可口的中餐。我夫人就会说两个小时去找值得吗？我曾经在德国开车三四个小时找个着名的饭店，看着地图找，吃完了再开回去又饿了。（笑）但我不会认为这是浪费时间。
　　
　　每一次成功是全新的起点大都市：您似乎挺追求完美的。
　　
　　张跃：对。我觉得要做有价值的人，而人生的价值体现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。我认为人生的幸福有五个方面：第一是健康，没有健康当然什么都没有；第二是财富，没有财富是完全没有幸福的；第三是情感，无论是别人关心你还是你关心别人，或者互相欣赏，这种情感是很重要的；第四是尊严；第五就是美感，在你看见和接触到的东西中都有美感。我对美和不美特别敏感，比如我坐在这个沙发上，如果布料不美，尽管它干净我都会觉得不舒服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追求完美，对人的要求也一样吗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一样。原来我是分开看的，对接触到的事物和环境的美我割裂开来思考。但后来发现两者是结合的，当一群人在完美的环境里面，工作质量会高一些，个人情绪会好一些。比如，我对员工的要求比较苛刻，包括他们平常讲话、写文件，哪怕小小的漏洞我一定会指出来，甚至一个用错的标点符号；公司的几百条术语一个都不能讲错；但同时我也给他们创造了非常美的工作环境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怪不得刚刚吃饭的时候我觉得您的下属在您面前还是比较拘束的。
　　
　　张跃：是吗？我对大家要求很严，但我相信他们在我面前很容易提高，我有时候夸张一点说他们在我这里读博士。（笑）大都市：可是我一开始感觉您好像蛮粗犷的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不，我不粗犷，我是最细腻的，我没见过比我细腻的人。无论是搞产品设计，多少人审过的图最后在我这儿还能发现问题。我对所有的问题都很细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您觉得幸福和成功之间是怎样的一个关系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成功这个词现在已经被滥用了，成功只能就事来说。比如打一场胜仗，可以叫成功；一件事办得很好叫成功。我们公司创业10周年的时候发表了一首诗，这首诗其实蛮能表达我们对成功的理解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是您写的吗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是别人写的，我改的。
　　
　　有多少梦幻如尘埃般飘散，有多少希望熄灭后重燃。
　　
　　多少次拼搏历经苦难，多少年奋斗终于见到光芒。
　　
　　每一次成功是全新的起点，每一次失败用不输的目光一次次冲刺极限境界，一次次燃烧我的远大理想。
　　
　　让激情燃烧，梦想有多远，心就有多远。
　　
　　让智慧燃烧，世界有多大，我就有多大。
　　
　　让青春燃烧，道路有多长，生命就有多长。
　　
　　让热血燃烧，远大理想把我终身照亮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激情澎湃。
　　
　　张跃：这首诗叫《燃烧》，我们的产品最大的特点就是燃烧。很能表达我们那个时候的情绪，每一次成功是全新的起点，如果讲人生成功，你的人生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？每件事都是有尽头的，比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但人生是没有尽头的，只有一种人可以说成功与否，那就是说这个人死了，可以盖棺论定。成功是一个结果。我们的人生、我们的事业只有一次一次的成功，但是成功以外还面临失败。所以只能是把每一次成功当作全新的起点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也就是说您是否是成功的，要让后人来评价。
　　
　　张跃：对，这就对啦。我的事业、我的人生、我的为人等等是不是成功，都要以后来说，现在不能说。更重要的是，我刚刚读的这首诗里面，叫每一次失败用不输的目光。人哪，不可避免地会有失败的，但也要看你的定义了，我的定义是没达成目标就是失败，那么失败没关系，你不输，输是另一个概念了，所以有些人说人先输了，最后事业也失败了，最后人生也失败了。输的意思就是你承认了失败，但我不承认的。
　　
　　钱绝对带不来开心大都市：到目前为止，您有没有感觉很幸福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我每天都感到很幸福，因为每一天的事情都是我乐意去做喜欢去做的，哪怕是有些事情不让人开心，但是蛮有意思，我要把它做好，说不定2个月后我就会看到好结果。最大的开心就是在挫折，在某种失意之后的成功。所以说幸福快乐和不幸忧伤是对比出来的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那您肯定有过一个从没钱到有钱这么一个转变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我也是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有钱了。我在买第一第二架飞机的时候，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钱，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们可以买几架，我们最多的时候有6个多亿现金放在那里。我去买飞机的时候，还在跟儿子说，你要努力啊，下次你要买最好的那架飞机。当时我是真心跟我儿子说的，我当时并不觉得自己有钱，我觉得这些钱都是办事业需要的。现在发现很多钱企业不需要了，因为企业的发展已经够资本了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那您是怎么感觉到有钱了呢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突然发现钱再多一点也和我的生活没有关系了的时候，而在这之前我觉得是有关系的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当您感觉到有钱的时候，您有多少钱了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资产差不多有七八个亿了，就突然感觉到有钱了。在那之前我出门还很不舍得花钱的，出门经常还坐经济舱的。突然发现自己是有钱的，我就开始坐头等舱了，而且还坐好公司的头等舱，不坐二流公司的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我发现您跟很多人不同，很多人说办事业有钱没钱跟他没关系，他要的是成就感。
　　
　　张跃：那样的人有，我就认识很有钱的老板从来不花什么钱。但我不，我的钱够用了我自己的消费绝对要多用一点。但我从来不买衣服，只穿我们公司的制服，除了袜子和鞋，我从来没买过一分钱的名牌，但我外出的吃住行绝对要最好的。我们公司有非常多的好车，差不多就是一个万国车展，上海、北京、长沙都有很好的车。我其实是一个很舍得享受的人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很多人把钱的积累看作是人生价值的体现。
　　
　　张跃：那个境界太高了一点，如果说把所有的东西都仅仅看成人生价值或者说某种理想，那是不行的。我觉得我还是我父母从小给我们养成的生活方式有关，渴望的东西要尽可能地去得到它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您觉得有钱能让人更快乐吗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首先钱绝对带不来开心，这一点是肯定的。如果说财富能带给我们什么东西，可能你有一些理想需要财富去实现，如果没有这些理想，那么也不需要这些财富。有些人很有钱，但他不一定开心。所以钱只能对完全没有钱的人起到一点开心的作用，一旦有了基本的水准，我这样认为，如果一个人一个月有了四五千块钱了，钱对他来说就不存在开心与否的问题了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开心和快乐恐怕还是两个概念。
　　
　　张跃：如果说快乐，我觉得是现在值得探讨的一个哲学，一种生活方式。如果说快乐，我在青少年的时候比现在快乐。童年和少年我喜欢画画，狂热得不得了，狂热到如果明天要去参观一个展览，今晚上我就兴奋得通宵睡不着觉。如果哪天约了去看一个画家的画，那几天就天天盼着那一天的到来。自己画完一幅画，我能几个小时目不转睛地看。后来我喜欢写作也是一样，写过电影剧本、小说，电影剧本差不多写了十万字，也是好兴奋。
　　
　　我能够多做一些给别人带来好处的事大都市：您现在有了财富，又会享受生活，您感觉到幸福了吗？
　　
　　张跃：除了对环境可能构成影响是我的一个顾虑以外，其他方面我是没有顾虑的，用多少钱的享受我认为都是值得，都是应该的，因为付出得很多，创造得也很多，付出和回报对等，那我们对自己也要有个对等嘛。只是环境的问题，别人要我换大飞机，两架小飞机换架大飞机肯定更好，但一看油指标，我就不愿意了。我的两架小飞机是最省油的，我很注意环保问题，包括我要求公司里的车要搭载，一辆车不要只坐一两个人，尽可能坐满。又想要最好的车最好的飞机，又想减少能源消耗，减少排放，这就是目前的痛苦。包括我盖了很大的房子，自己家要住的，后来我发现住那个房子需要很多空调，我们就开始犹豫了，房子也就停在那里了。也就是在1998年左右我的环保概念出现了变化。
　　
　　大都市：跟您做的行业有关。
　　
　　张跃：对，环保就是我的压力，一个不论为自己还是为别人追求享受的人，又特别去关注环保，所以，每一天生活在压力中，包括我很讲卫生，按我原来的习惯，我每天洗两次澡，现在洗一次澡，从小我就经常一天换两次衬衣，现在只能换一次，床单也只能五六天换一次，否则就费水啊，污染啊！像我很喜欢抽烟，我觉得这是享受，但是我又知道损害健康污染环境，现在我基本解决了这个问题，我抽的烟的焦油量是1毫克的。所以人还是永远逃避不了矛盾，生活方式、工作方式、人生态度，总是在一种矛盾中，但理智的人还是可以处理好的。我这样认为，人是因为拥有财富而变得心胸开朗，变得更加有爱心，这一点是我这些年最大的体会，我希望人们都能够关注到这一点，无论你有没有财富。以前，我比别人有财富，我的公司比别人办得好，这是我的一个重要理想；现在感觉到这个理想比较次要，而是我能够多做一些给别人带来好处的事是非常重要的，就是多了很多对别人的关心。
　　
　　后记：当回家重听整个采访录音的时候，还能听到张跃规劝记者改抽他的那种焦油含量只有一毫克的香烟，并且坚持让记者尝了一支。是的，在整个采访过程中，一位在福布斯富豪榜排名26位的男人和一个普通记者一起抽烟喝水，聊了一些真心话发出了很多真心的笑声，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做作。笔者认为张跃的了不起，不是因为他的富有，而是因为他在富有里面始终保持的真性情，让他在充满利益和欲望的商界却依然能够激情澎湃地朗诵《燃烧》，始终保持诗人气质，这比富有远远难得的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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